很害怕你活成一个张爱玲

　　很害怕，你活成一个张爱玲

　　文丨画眉

　　太过执泥于时装的女人，说好听点，是心中有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即使深陷泥沼，也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

　　说白了，就是多少都有点戏剧性人格。希望人生如戏跌宕铿锵，千万别年纪轻轻嫁个稳妥男人生个健康宝宝，一辈子最大苦恼，是看中的衣裳没有我的尺码……

　　还记得单身时，有一天被好友浮白诟病：“很害怕，你活成一个张爱玲……”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来去，一个人吃简餐，一个人看牙医，一个人倒垃圾，一个人写点呓语……一个人穿得天讶人异。当然，他最担心的，还是我一个人死在家里，死后5天才被人发现，存单上的数字刚够丧葬费。

　　可惜我没有那样高洁的志向。主要是没有那样不羁的勇气。那以后不久，我就还俗结婚了。但是，有一点我依旧苟且地坚持着，那就是——穿得天怨人怒。

　　不不，并不是我往张女士头上泼污水。当其时与她并称“上海滩四大文旦”之一的潘柳黛曾经撰文：有一天，张爱玲请她和苏青去家里喝下午茶。一进门发现，张爱玲穿着件鹅黄色（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要亮瞎你的狗眼！）的长款礼服裙。她顿时觉得家常衣服的苏青和自己“好像没有教养和见识的乡下人。”

　　如果说，在自己家里穿荧光色拖地礼服长裙还不算雷人，那么——

　　在旗袍下摆自添20公分长的流苏，走在校园里人人侧目；穿三镶三绲、前襟刺绣宽云头的前清老棉袄去参加喜宴，人人争看张爱玲，而不是新娘子；由于穿着太过奇特，而使整个印刷所的工人停工去看她……种种穿衣轶闻，因为回忆者言之凿凿，且人数众多，想来也都是真的。甚至“解放后”，她受邀参加中共第一届文代会时，即使政治嗅觉几近盲锈，她也尽力低调地拣了件平凡的旗袍，还在外面搭了件白色镂空棉线小外套，但据文代会总主席夏衍回忆：在一众列宁装里，她还是显眼得很。

　　为此，张爱玲曾笑笑地给出解释：“我又不美，不穿得特别些，谁会记得我？”

　　——你若对这话认真，未免也太不了解女人了。不美而穿得加倍招摇，岂不成了丑人多作怪？没有女人会真心以为自己丑，除非她铁了心想要放弃幸福。张爱玲当真以为自己丑，是胡兰成接连有了小三小四小五之后。所谓当局者迷，张爱玲登时以为自己里外不是人。从前明目张胆的鹅黄缎子小礼服裙，再也没有上过身。

　　后来她越穿越低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后来，去她美国的小公寓拜访过的台湾作家水晶，还是更后来，殷殷翻过她垃圾的台湾记者戴文采，都曾津津乐道于她的装束：高领一直抵到下颏的复古元宝领旗袍；白衬衫+宝蓝掐腰大圆裙。

　　别忘了穿后者时她已经70多岁了。藉复古Vintage之名，今天看这身装束，还是高街时髦清新文艺得很。至于前者，以个人见解，她是在以高领圈着意掩饰天下瘦女人中年以后的噩梦——脖颈上松懈的横纹。

　　同为时装控，我当然不觉得张爱玲有错。那时的她，有足够的钱买美丽的衣裳，有好心情好身材，干嘛要衣锦夜行？当然，对于潘柳黛的惊诧，也可以这么理解：其实，相对于在家中跟三两女友喝下午茶，爱玲我更想去参加侯爵连开三天三夜的盛大舞会。并像郝思嘉一样，被白瑞德一眼提拔为第一女主角。只是苦于权且没有机会，只得拿眼前人与事，过客般暖暖心窝子点点饥罢了。

　　好吧……我承认，太过执泥于时装的女人，说好听点是心中有梦，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即使深陷泥沼，也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说白了就是多少都有戏剧性人格，希望人生如戏铿锵跌宕，千万别年纪轻轻嫁个稳妥男人生个健康宝宝，一辈子最大苦恼是看中的衣裳没有我的尺码。

　　不服？请看时装爱好者包法利夫人暨卢瓦栽夫人，个顶个擅长眼高手低、无事生非。当然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不折腾，朱颜也会没影的。能量守恒，只是快一点与慢一点的分别。所以谁都不要嘲笑谁，更不必指责与自责。有的女人，平生最大功劳不过是没有离婚，就优越感超强地，自以为有资格指点江山，粪土他人——不知怎么，这样的女人，基本衣服都穿得相当难看。

　　好在时代不同了，假如丈夫们缺点儿丈夫气，女人们尽可以自己走出去开疆拓土——嗯，念过几本小说的文艺女包法利夫人，和典型性时装控卢瓦栽夫人，如果有机会成为职业妇女的话，能做些什么呢？

　　她们不缺小聪明，假如能在江湖中行走锤炼，包氏夫人起码能“少小不努力，老大当编辑”；卢氏夫人肯泼下身子努力的话，或许能成为一名原创首饰设计师。倒是同样贪恋美衣的郝思嘉，显见得比这二位有胆识有心机，做成个年入千万的小私企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每一根钉都是自己买的”苏青，觉得女人自挣自吃自穿未免委屈兼无趣，但到底比没奈何破了产自杀上品些吧。我赞同张爱玲乱穿衣，也是为着包括衣裳上的每一条花边，都是她自己买的。胡兰成是给过她钱，但还不如后来她贴给他的多。

　　除了小说家注定的戏剧性人格，以及女人红泥小火炉一般幽炽的虚荣心，张爱玲为什么一度那样沉迷于女人时装的温柔乡？对此她也做过解释：小时候就很羡慕妈妈的美丽摩登，想要快快长到16岁，“涂口红穿高跟鞋”。好容易长到青春期，却是后母当家，没有好衣裳穿，唯有捡后母未嫁时的一件“冻疮颜色的大衣”，充满羞耻感地“穿不完地穿”。所有一旦手头有余钱，就变本加厉地想要填满那又冷又羞的空洞感。

　　支着头想一想——那么我是所为何来？数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不屈不挠，将收入泰半，欢天喜地地交付国内外各级服装商贩。如果竟然一个礼拜没有买衣服，那肯定一定以及确凿务必，是生了必须住院级别的病。也曾幽幽忏悔：假如少买些，就买得起离天安门近一点的房子了……但只要每天有漂亮衣服换，我竟然很少想到离天安门近不近这回事。

　　好吧，我承认：虽然没有后母，但有一个严厉的父亲，曾经在青春期，倾沫痛斥我心爱的服饰……嗳，青春期的痛楚自来像铀，貌似小小一点，常常轰炸整个人生。

　　当然这只是其中关节之一。之二是……好吧，我再次坦白：虽然不曾瘦成张爱玲，迎风吹来，薄薄的旗袍料子粘在身上，两个胯骨高高地凸出来——天生的衣裳架子，但除了怀孕期间，我一直只比念大学时重不到1kg……不不，别抽我亲，您应该这么想：假如这厮能比读书时重5kg以上，她不就买得起离天安门近许多的房子了么？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样将自家衣帽间当秀场后台的人生，自然是兵荒马乱的。衣服也是需要管理的，分类、清洁、收纳、搭配……不需要的得及时转赠转卖。更别提需要与之俨然一体的鞋子包包袜子帽子项链手镯戒指头箍墨镜……哎呀一天到晚忙死我了。

　　曾经对此自卑：怎么我就不能跟人书上说的：贵精不贵多。只留十来件一看就是超大牌的精品，贵气便捷不费神。但是……经过多年的纠结自戕，我决定举双手投降——

　　与其向他人，不如向自己：嗯，我就是那个已过高龄产妇年纪，却执拗地热爱miumiu，而不是PRADA的老少女。难得我仍穿得下，还被陌生人（注：非导购）夸过不止两回，说出去也算一朵小小奇葩……吧？让我每天只穿三五件黑白灰驼，不如劝我出家。

　　至于何时才能放下——曾经衣服多到压坏衣橱的身心灵畅销书作家张德芬说，她50岁开始，很少买衣服了。她并没有刻意改善，就是没那个念头了。该来的自然来，该走的自然走，人类所能“控制”的，不过是一点自以为是。

　　就让我在失婚前的张爱玲Style的烂泥潭里，再悲欣交集地打上几年滚吧。离滚不动的那一日，也许并不遥远了。亲，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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